能否存活和能否幸福是兩碼事。
王雷曾深信一萬小時定律,讀博士,開展新工作:一萬小時的錘煉讓普通人晉升為專業人士,并帶來突破性的轉機。可直到自己創業才意識到,這事比想象中復雜多了。
2019 年,成立兩年的正浩 EcoFlow 面臨著至暗時刻。一方面,創始人王雷抱有極大的信念感,押注于移動儲能行業的快充技術研發——在行業里還沒有人做到過;但另一邊,公司尚未完成自我造血,創立以來持續虧損,各方面資源還在持續消耗。他為此做好了堅持十年的準備。
那段時間,王雷開車去公司上班,總會繞一條最遠的路——就像他的創業選擇。當時 B 端儲能市場已經顯現出萬億規模的潛力,相比之下,C 端移動儲能還處于非常早期,需求還未完全顯現,王雷卻堅持選擇了做 C 端。理由很純粹,「最好的 impact(影響)就是讓科技 ToC。」
有一天,他邀請妻子「陪他」上班。「最遠的」路上,他平靜地告訴妻子,「這個事(EcoFlow)我可能要做十年了,這十年會一直很苦。」他想征得家人的同意,「你支不支持我創業?」
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。
今天的正浩 EcoFlow 已成為估值超 10 億美元的獨角獸——憑借將充電速度從 10 小時提升到 1 小時的技術性突破,這家黑馬公司成了投資機構熱捧的對象。去年 6 月,由紅杉中國、高瓴、中金共同完成了過億美元的 B 輪融資。
隨著疫情蔓延、俄烏戰爭、能源短缺等突發因素,各地常會出現用電不足的情況。需求側的涌現催生了戶外儲能的熱度。據《中國便攜式儲能產業發展研究報告 (2021 年)》,從 2016 年至 2021 年,全球便攜式儲能產品的出貨量從 5.2 萬臺躍升至 483.8 萬臺。暴漲 90 倍的背后,92% 的產品均由中國企業生產。
與過去中國硬件產品主打性價比、走成本效率優勢不同,正浩 EcoFlow 重新定義了戶外儲能的賽道——中國產品也能做出顛覆式創新,并獲得更高的市場定價。
2019 年,歷時三年,正浩 EcoFlow 推出劃時代的產品 DELTA 1300,主打 1.6 小時超快充功能,并能驅動大功率家電——這是當時所有戶外電源產品無法做到的。由此,該款產品定價為 6999 元,相比目前的行業第一、華寶新能源的相近型號產品,定價高出 20% 多。
正浩 EcoFlow 創始人兼 CEO 王雷
前不久,「極客公園」與正浩 EcoFlow 創始人兼 CEO 王雷博士,進行了兩次深入交流。彼時他正在歐洲出差。今年以來,俄烏戰爭背景下,歐洲一直處于能源緊缺狀態,儲能在海外市場展現出了極大潛力。他提出了一些在新能源背景下的布局思考。
一家在前三年隨時面臨財務危機的公司何以成長為估值十億美元的「獨角獸」?中國產品如何走出真正的創新道路?進而在全球創造價值?這家公司給出了一些答案。
以下為對話全文:
01
「面壁人」
極客公園:我留意到疫情期間你們給武昌的方艙醫院捐贈了 1004臺戶外移動電源。
王雷:那時是我們的絕望之谷——2020 年初,疫情發生了,供應鏈也停擺了。我們的德 DELTA 剛剛發布,但還沒有形成市場規模化銷售。財務也很緊張,現金流只夠支撐半年了。
當時一個武大的校友告訴我,方艙醫院的建設缺電。他知道我們的產品可能能幫得上忙。于是我們和合作伙伴就把倉庫里的庫存全都捐給了方艙醫院。當時就想,如果公司真的沒辦法 survive(存活),我也還是會這么做。
應用在武漢方艙中的德 DELTA
極客公園:DELTA 交付完之后,產品的威力和競爭力就顯現了?
王雷:是的。因為 DELTA,我們 2020 年就盈利了,收入比起 2019 年有十幾倍的增長。
說實話,我們最早就認為這款產品(德 DELTA)會成為行業的 game changer(變革者)。我們把充電的速度提升了 10 倍。當時其他玩家幾百瓦的充電時間普遍是 10 到 20 個小時,我們 1.6 小時就能充滿。
極客公園:這時候你們已經創業三年多了,前三年公司是什么樣的狀態?
王雷:創業幾年了,公司一直在虧損。財務的危機感時時刻刻寫在頭上。其實,不是說你賬上有沒有錢,而是本質上它沒有形成正向的閉環反饋。
當時 DELTA 的產品還沒落地,我們一邊對自己的理念、方向抱有極大的堅定感;另外一邊,公司還沒有完成自我造血,各個方面的資源還在持續消耗。
極客公園:據說你通過讀《三體》來對抗自己的焦慮。
王雷:大約是 2019 年的時候。在《三體》中,羅輯作為「面壁人」,不但要去洞悉規律,要為規律負責任去守護它,這都要求超脫自己的情感和喜好。我作為公司的創始人,也是公司的「面壁人」,也做好了坐十年冷板凳的準備。
小說《三體》| 圖片來源:視覺中國
極客公園:有次你和朋友聊到,要求太太陪你一起上班,那天你們走了一條比平時遠很多的路。你問她支不支持你繼續創業。為什么那天會有這個念頭?
王雷:就是在 2019 年,當時創業已經 3 年了。我不知道 C 端新能源的拐點什么時候到來,可能還需要十年。即便一件事情可能是對的,也還需要時間發酵。我們對 DELTA 的研發,的確有比較清晰的時間軸。但 DELTA 出來后,可能只能完成極客群體的小閉環,需要很長時間才能觸達大眾用戶。
極客公園:當時第一代產品 RIVER 已經出了,但銷量不如預期?
王雷:說實話,不如預期。
(營收)覆蓋不了經營成本,甚至賣一臺還要虧一些錢。當時的定價沒有考慮到流通等環節的費用。
極客公園:那你怎么跟團隊溝通,堅信他們的信心?
王雷:很難,也沒幾個人選擇相信。2017 年的創始團隊,留到現在的包含我在內只有三個,加上 2018 年也只有十幾個,再加上 2019 年也就只有三四十個。
這就是創業。這中間有我特別想要去說服、挽留的人,也離開了。
極客公園:怎么堅持下去的?
王雷:我內心就一直覺得這件事情是對的,這點從來沒有變過——不管是投資人或是行業前輩有不同看法,員工和合伙人不斷地離開,甚至是最早的產品沒有達到預期。
我們內部經常會提到一個詞「滋養」。早期我們已經從全世界的種子用戶那里,得到了正向反饋。雖然只有一兩千人,還不足以養活我們,但對我來說是一種很大的鼓舞。因為他們是真正拿錢來買單,讓你繼續做創新,這代表已經有幾千個靈魂跟你產生了共鳴和共振。
而且我們認為,哪怕正浩在至暗時刻沒有活下來,還會有人繼續做下去,這種信仰是核心。
極客公園:DELTA 實現了顛覆性的技術突破,中間經歷了什么樣的過程?
王雷:我們當時認為快充是一個剛需,另外充電器和逆變器不應該分開。基于這兩點,我們想做雙向逆變技術,簡單來說就是一個電路既可以充電又可以放電——當時,剛入職的研發新同事,直接認為這是不可能的;果然在研發的過程中,有人堅持不下去了。
極客公園:研發人員的情緒怎么調節?
王雷:其實,這就是識別工程師的最好方式。好的工程師能堅持下來,如果不是對技術、對產品有極大信仰和熱愛的工程師,在試錯的過程中可能就放棄了。
極客公園:既然沒人做到過,你為什么相信一定能做到呢?
王雷:對。從理論上去推導,就是可以做得到。只是在實現的過程中,需要大量工程問題和試錯。就像走迷宮一樣,一定有一條路會通向終點,只是不確定是哪一條。
極客公園:那像寧德時代、大疆這些大公司,理論上能做到嗎?
王雷:能。只要配備相應的人才,不斷進行實驗和試錯,就能實現突破。但還是回到原點,任何公司都要去識別自己認為有價值的問題。
我特別尊重的一個股東問我 DELTA 是不是對的產品?他實際的意思是,你怎么能證明這是對的?所謂對的就是讓公司能活下去,市場能夠回饋過來。我說我沒辦法窮舉所有的要素,但是我掌握的信息、認知和判斷,足夠給我信心,它是對的。
極客公園:你從這位投資人的眼神中有得到確認感嗎?
王雷:在這位投資人身上有。在那時間點投我們的投資人都是很相信我們要做的事情。
極客公園:DELTA 籌備了多久?為什么別人沒有做出這樣的產品?
王雷:實際上是三年。但確切來說,從我們成立的那一天起就是為了推出 DELTA(這樣顛覆性的產品)。只是當時作為初創公司,受限于技術、產品、團隊、實力和資金,我們只能推出第一代產品 RIVER。
我們創業剛開始的時候,行業里的企業、投資人普遍有個認知,他們把我們產品當成充電寶的終點,所以做個 300 瓦時、500 瓦時(容量)足夠大了。而我們把它視作家庭儲能的起點。這是我們和行業其他玩家最本質的不同。
02
real impact,
電池可以更性感
極客公園:你對新能源的信仰是什么時候建立的?
王雷:可能跟小時候的經歷有關。我老家是陜西榆林,處于毛烏素沙漠的邊緣地帶,春天、秋天經常會有沙塵暴。小時候課本里也會讀到牛玉琴植樹造林的故事。雖然當時也不知道什么叫生態環境,但可能埋下了一些種子。
直到 17 歲去香港讀書,大三那一年,我知道了,從瓦特發明蒸汽機推動第一次工業革命,到現在也就 200 多年,但已經消耗了一半的化石能源,可能只能再用幾十年。
這讓我想到了小時候看到的煤礦,可能是經過幾億年才形成,但卻很快就開采完。雖然它可能產生了財務效應,但也破壞了環境,燒完煤之后天都是灰蒙蒙的。
后來,在做研究的過程中,發現很多科學家、政治家都在推進新能源的發展。這也印證了新能源是未來的判斷。我記得 2006 年有一部紀錄片叫《難以忽視的真相》(An Inconvenient Truth),對我影響蠻大的。它向大家展示了大量有關全球氣候變暖、冰川融化,給人類經濟活動帶來的巨大危害。
極客公園:所以你選擇攻讀新能源方向的博士?
王雷:是的。說實話,那時的認知還很朦朧。(當時)產業正在發生什么,用戶端新能源真正怎么使用,它有什么痛點都還不清楚。
極客公園:博士畢業后你進入大疆工作,主導了電池的研發工作。這份工作經歷對你有什么影響?
王雷:我覺得大疆帶給我的啟示,就是科技創新能夠改變人的生活,直接作用于人的生活。
極客公園:為什么萌生了創業的想法?
王雷:2007 到 2017 年的 10 年間,鋰電池的成本下降了 10 倍,在那個時間點我感受到了新能源的召喚。直到寧德時代上市(2018 年),標志著鋰電池的價格正在離人的生活更近。
本質上我認為,任何好的科技 can and should be for everyone(應該也可以服務每一個人)。你看電的發明最早是貴族使用的,今天也是所有人使用了。蒸汽機也是,汽車也是,互聯網也是。新能源也應該如此。這是我作為一個理工科博士、科技愛好者、從業者非常篤信的底層理念。
所以我開始審視自己的價值,問自己還能為這個行業做些什么。當我看到,儲能在個人和家庭端可以成為一個切入點時,覺得非常興奮。
極客公園:現在判斷這個進入 C 端的時間點,是早了還是晚了?
王雷:現在回看,時間點還是有點早,不然公司最開始那幾年也不會那么 struggle(煎熬)。
極客公園:很多創業者會覺得,時機很重要。你認同嗎?
王雷:創業就是一個很直觀的感受。對于時機的掌握,其實很難做到那么精準。今天來看,我覺得創業不應該去賭非常精準的時間點,更重要的還是看大趨勢。
對創業者來說,要做好長期主義的準備,浪潮既可能來得更迅猛,也有可能來得更晚。
極客公園:當時找到錢了嗎?
王雷:沒有。沒有想錢的事,不知道也不懂融資。當時一個就是自己投,自己投完之后又找父母,找家人。
極客公園:有在國內試圖找過投資嗎?他們的反應是怎樣?
王雷:最開始都比較冷淡。
極客公園:當時 B 端的市場在投資界看來更有商業價值?
王雷:說實話到今天為止,我們始終認為,做的事情本身要足夠有價值,公司才能有商業價值,股東受益是自然而然的結果,不能本末倒置。這是真正的對股東負責。
博士畢業時,我對導師說想去真實世界里面,做一些有 real Impact(真切影響)的事情,哪怕這個 Impact 很小,我也想要去嘗試一下。
極客公園:2017 年,動力電池、B 端儲能的潛力已經顯現,但 C 端在新能源方面的需求還沒有完全顯現,為什么選擇做 ToC?
王雷:當時很少人思考新能源在 C 端的具象化產品。很大原因是因為在商業上看不到太多價值。
但我們覺得,既然整個人類社會要走向新能源化,就不僅限于風力、光伏發電,或者從傳統汽車轉向新能源汽車,還會拓展到人類生活的很多場景。
簡單說,就是給用戶打造發電、儲電、用電的整個生態。另一方面,不僅用電環節開始新能源化,發電、儲電環節也有類似的趨勢。
這背后是能源獲取和使用方式的巨大范式轉變,和過往的幾百年有巨大的變化。
極客公園:什么變化?
王雷:首先,化石能源不會像原來那么便宜了。因為原來整個化石能源的獲取和使用,是以環境破壞和氣候變化為前提。隨著碳達峰、碳中和(的提出和執行),能源定價必然要把環境成本算進去,所以成本一定是不斷增加的——它最終會轉嫁到 C 端用戶,這個趨勢是不可逆的。
而經過幾年工作之后,我覺得最好的 Impact 方式就是把科技 ToC——科技對人的生活能帶來什么改變,這是我最感興趣和最有熱情的地方。從用戶的認可和微笑中,我能獲得一種滿足感。我想讓電池變得更加性感、有價值,與人的生活產生一種有溫度的共鳴和互動,而不只是汽車、手機或玩具里面的電池配件。最終我們解決的,是美好生活和能源需求之間的沖突。
極客公園:那在 C 端新能源中,為什么選擇移動儲能這個細分領域?
王雷:這個還是基于 MVP(Minimum Viable Product)原則,即最小可用產品原則。以正浩當時的資源和能力,戶外儲能是一個好的切入點。
極客公園:為什么首先選擇的是海外市場呢?
王雷:根本原因還是跟基礎設施和生活方式有關。歐美的電網很多是從 100 年前開始建設,并以分布式電網布局為主。所以電網給 C 端供電有一定波動性,有一定停電的概率。相比之下,中國在大型經濟體中,電網建設時間最晚,同時也是最先進的。
另一方面則是歐美家庭熱衷于戶外的生活方式。戶外完全有賴于能源的提供。最早是用木炭、煤氣、燃油,但隨著環保觀念的發展,人們開始用更加環保和簡單的儲電產品。
在海外,用戶管這類產品叫 portable power station ;在國內則是直到去年開始,大家把它稱之為戶外電源——我們最早的時候壓根不知道這叫戶外電源,是用戶給了它名字。
極客公園:疫情之后國內也掀起一股戶外熱,在你們的銷量上能感知嗎?
王雷:有感知。疫情后,我們的產品在戶外、自駕、露營的圈子里特別流行。不少投資人、周圍的親戚朋友都會慢慢地找到我們。
最早在京東(2020 年底),我們不知道應該放在戶外類目還是放到 3C 類目,就同時兩個類目都進。但實際上在戶外的欄目會賣得更好。目前國內的需求主要在戶外這塊。我們的電網建設相對比較晚,但去年有東北,今年有四川限電,應急備電這塊的需求可能也會慢慢浮現。
圖片來源:視覺中國
極客公園:聽說你正在歐洲出差,歐洲市場對你們來說意味著什么?
王雷:一方面歐洲電價特別高,另一方面,歐洲老百姓很擔心家庭供電的穩定性。所以很多家庭對新能源采購熱情特別高。
03
效益公式里,太少
人去思考價值創造
極客公園:從 2019 到 2021 這三年里,你們的新品發布速度很快,為什么?
王雷:關鍵是正浩已從單點創新到多點創新的階段,逐步發展到了組合式技術創新的階段,并實現了多技術棧的平臺化,所以能把我們的產品力、新技術快速復制在更多的產品上。
新品 DELTA2 | 圖片來源:正浩 EcoFlow
極客公園:什么是多點創新和組合式創新?
王雷:創新本來就是需要試錯、冒險,原來我們只在一條路徑上去試錯、冒險,現在變成了要在多條路同時去試錯、探索。我們目前有幾十個正在研發的子課題。近 2000 多人的團隊中,有近 50% 的同學都是在做研發。
極客公園:新能源儲能領域,技術創新的空間有多大?
王雷:如果從人類歷史看能源范式的轉變,第一次是從木柴到煤炭,瓦特發明了蒸汽機,引發了第一次工業革命;第二次是從煤炭到石油和天然氣,動力裝置是內燃機。
從第一次能源革命到現在,大概兩百五六十年。簡單類比的話,新能源的發展可能要經歷百年時間。所以,新能源ToC的整個趨勢是非常長周期的,也會有大量的創新課題需要去解決。
目前大家看到的移動儲能,只是現在看起來一個比較熱鬧的細分領域而已。從這個角度來講,想象力決定了正浩的上限。
極客公園:2020 年 5 月,你們開始登陸國內電商平臺,為什么?
王雷:我們最早是從海外做起。極致的創新需要找到早期種子用戶做呼應。在 2017 年到 2019 年左右,這批種子用戶更多的是在海外,以眾籌的方式。
到 2019 年 Delta 產品獲得了成功,公司進入到快速突破期。我們覺得應該要跟國內用戶和市場建立連接。所以到了 2020 年,這成為公司最重要的目標之一。我們當時沒有預設,要做到多少種子用戶,更重要的是和國內用戶形成互動和反饋。
極客公園:為什么沒有繼續選擇眾籌了?
王雷:說實話,眾籌還是針對極客和創新者,只能算是小閉環。只有進入大眾市場反響也非常好,才算是真正完成大閉環。在眾籌做得火熱但最終沒有走到大眾市場的案例也挺多。
極客公園:你覺得從小眾的極客市場走到大眾市場的話,關鍵是什么呢?
王雷:產品真的能夠解決大眾用戶的痛點和需求,這是核心。
極客公園:相比美國、日本,國內市場目前處于什么狀態?
王雷:目前國外市場的規模,還是更大一些。國內市場的節奏,可能要比美國、日本慢個兩三年左右。但國內的潛能和增速,確實會更快一些,畢竟有這么大的潛在消費群體。
極客公園:從定價看,你們的價格比同行要高一些。怎么考慮的?
王雷:這里要提到一個公式,價值創造-成本=效益。我們先解決的是左邊的價值創造,通過創新把價值做到最高,做出超出用戶期望的產品,然后再去做成本、效率的優化。
過往很多企業,默認價值不再會有變化。比如手機就只能賣 1000 元,而沒有思考過手機可以賣 1 萬元。所以很多企業考慮的是,如何在 1000 元的價格基礎上,把成本降低到 600 元甚至更低,而不是創造超出用戶期望的產品,把價格提高到 3000 元甚至 1 萬元。
極客公園:中國很多企業都有一個默認前提,就是先活下來?
王雷:對,活著很重要。我們為了活下去,都可以借錢發工資。但單純的成本、效率不是我們擅長的,總圍著它打轉,最終可能活都活不下去,如果是這樣,正浩也不該存在。
極客公園:我覺得還是要從歷史縱深來看?
王雷:對。過往三四十年,中國很多企業確實是從來料加工、貼牌做起,但到了我們這一代,做事情的事情要以產品的價值創造作為原點。
極客公園:2020 年疫情期間,你們上線了自己的 App。為什么?你們的用戶體量似乎并沒有特別大?
王雷:因為它對用戶有價值。用戶除了要給自己的冰箱或醫療設備供電,還希望能更好的去完成交互,以及對能量的管理和控制,這是一個非常天然的訴求。目前 IoT(物聯網)發展也很快,我們覺得給用戶提供更多的便利是應該去做的事情。目前,這也成為正浩產品中標志性的功能。
極客公園:這是你們自己開發的?用戶反饋怎么樣?
王雷:是我們研發總監,和另外一個同事從 0 到 1 開發的。上線后,用戶的反饋非常好,終于可以做一些遠程的控制,實現一些原來他想要做但做不到的場景和使用。
極客公園:如何增加用戶的粘性?
王雷:我們不是這么思考,我們的關注點是如何為用戶創造價值,而不是保持用戶的粘性。它是我們產品的一個延伸,讓用戶離開物理的實體的按鍵,變成了手機端也可以操作的事情。
極客公園:如果只是存儲產品的延伸,那 APP 的使用頻率可能不高?
王雷:我們最初也覺得用戶的使用頻率可能不會很高,但事實超出我們的預期。甚至有用戶給我們提了很多建議,甚至是吐槽,讓我們繼續把產品做得更好。我們和其他人選擇的不同,甚至沒有太考慮公司的投入產出比。在產品定價的時候,我們會直接把這部分成本拿掉,對這部分投入的產出不考核,APP 就是我們送給用戶提升體驗的「福利」。
極客公園:那每年的投入在千萬級別?
王雷:遠大于這個金額。我們開玩笑說,每年把幾千萬的利潤就放到里面了。
極客公園:隨著戶外儲能的火熱,很多的大玩家開始進場。目前這個行業的競爭,主要是在哪些方面展開?市場占有率、供應鏈 or 其他?
王雷:我認為是對用戶的競爭,不是市場占有率,而是用戶口碑、用戶信賴度的競爭。底層本質是技術驅動和以用戶為中心的創新能力的競爭,具象化是產品力,從而形成品牌力。
04
精進,痛苦+反思=進步
極客公園:當下公司處于什么樣的階段?
王雷:目前公司是處于從 1 到 10 的階段,產品矩陣逐漸豐富起來。我們也開始生態布局,比如前段時間發布的針對房車的 48V 全場景電源系統 Power Kits,以及用電生態的第一款產品戶外移動空調 Wave。通過這些布局,真正讓正浩的發電、儲電、用電生態初步有一個雛形。
極客公園:這個階段最需要解決的問題是什么?
王雷:從 1 到 10 最關鍵的問題,是為 10 到 100 的增長和發展做好「承前啟后」。
「承前」,承的是公司最底層的使命愿景;「啟后」,是要把從 0 到 1 階段的核心底層的產品力和技術力,復制到更多產品上。
極客公園:給我們分享一個你們犯過的錯誤吧?
王雷:去年發布 DELTA Pro 的時候,我們選擇了在 A 平臺進行眾籌。但后面用戶告訴我們,他們更喜歡 Kickstarter。這時已經是眾籌上線前的最后幾天,所有的準備工作已經完成了。
DELTA Pro | 圖片來源:正浩 EcoFlow
最后,我們還是決定把這個項目延期,然后切換到 Kickstarter。因為準備倉促,我們預期可能達不到 1000 萬美元的目標。但最后表現非常好,達到了 1200 多萬美元。
這個案例里既有正向教訓又有反向教訓。反向的教訓是,選擇 A 平臺是從公司的角度來考慮,沒有把用戶價值放到最前面;正向的教訓是,用戶提出反對的建議后,我們重新做了調整,把事情從壞變成了好事。我們后來內部復盤總結了一句話:我們不辜負用戶,用戶也從不會辜負我們!
極客公園:從什么時候開始意識到組織的重要性?
王雷:大約 2020 年之后,公司人數達到三五百人的時候,我明顯感覺到員工、團隊、公司需要組織來保護團隊的美好愿望,讓創新可以落地。
兩三年前,我曾請教過在組織管理方面有經驗的專家,他告訴我,「組織是奢侈品,并不是每家公司都需要組織。」換言之,如果你只是想做個生意,可以沒有組織。其實這個邏輯蠻簡單,如果你只是想修三層小樓,而不是一個 300 層的大廈,那地基可以不打得那么深。
極客公園:你學習過哪些優秀組織?
王雷:蘋果和亞馬遜。
蘋果是人類科技創新的典范,喬布斯有一套把科技產品帶進普通人生活的方法論。蘋果方法論的核心是創造超出用戶期望的價值,其余都是圍繞著它展開。蘋果始終能夠把復雜留給自己,把簡單留給用戶。
亞馬遜是以用戶為中心,它有一套領導力準則(Leadership Principles),強調每個人都是領導者。這個乍聽起來挺反常識的,公司里面不就是少數高層才是領導者?但這和中國禪宗里「人人都有佛性」類似,大家在底層的思考是一致的。
極客公園:如何打造組織呢?
王雷:我把正浩看作是一個生命體、組織,與它不斷對話。你要問它為何而存在,它到底想做什么。
我們第一步做的是,把公司的文化價值觀,從過往歷史的發展中拎出來。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,把我們過往做得好的地方,比如創新怎么來的?為什么用戶會認可我們?以及我們哪些地方犯錯了,都給它整理出來。
極客公園:能不能用一句話來描述正浩 EcoFlow 是誰?
王雷:我覺得正浩是全球億萬個人和家庭的「能源伙伴」,它能為家庭和個人的美好生活提供安全感和信賴,不管是戶外露營、自駕,還是自然災害導致的停電。
極客公園:你對信仰的堅定,其實是通過一次次的拷問得出的?
王雷:對,一層層的追問。在我們的行動下面有思考,思考后面有欲望,欲望下面有動機,動機的底層還是自己的人生觀、世界觀、價值觀。三觀在不同的層面上在控制和影響著我們,只是很多人沒有去覺察。
極客公園:如果描述一下你是誰、是個什么樣的人呢?
王雷:我是一名工程師,用自己的方式進行對這個世界的自我表達。用技術創新和打造產品,表達對世界的理解。
極客公園:平時會經常跟同行交流嗎?
王雷:我是一個比較聚焦在公司自己產品上的人,比較「宅」,基本上就是家和公司。我幾乎「零招待」、「零應酬」,幾乎都不出去吃飯,基本一年都沒有一個飯局。我們投資人過來,都是一起在公司吃盒飯。我們開玩笑說,我們投資人最大的(福利),就是來公司有免費盒飯。
極客公園:你很愛讀書,聽說你最近比較喜歡讀哲學、歷史類的書,為什么?
王雷:創業本身就是一個探索未知的過程,而在人類歷史的長河里,已經有很多非常厲害的人在這方面探索過了,只是用另外一些方式、在另外一些維度上。
這些探索過程本身和思考的過程,比如哲學家追問的邏輯和方式,與創業過程極其相似的。
極客公園:最近收獲比較大的一本書是什么?
王雷:最近幾年反復讀的一本書是稻盛和夫先生的《活法》,它跟斯蒂文·柯維的《高效能人士的七個習慣》是蠻呼應的,他們的底層認知是跨越東西方和時間的。
極客公園:如果不限制時間和空間,你最想和誰面對面聊天?
王雷:首先想到的是喬布斯。他真正踐行了通過科技改變人的生活。我們現在做的事情,其實還是按照喬老爺子的方法論,在不同的細分領域去實踐。
如果真的再往歷史上去追溯,我特別想回到 2000 年多以前,跟釋迦牟尼聊一聊。他對于智慧和人的存在的思考,至今還沒有人能夠突破。簡單說,就是兩個字,「精進」,不斷讓更多的人能夠從痛苦中解脫。
極客公園:怎么理解「精進」呢?
王雷:就是不斷的迭代,去關注當下,把事情做得更好。很多事情有目標,有過程,但不代表事情有終點。就像我們人為的劃定了 12 月 31 號和 1 月 1 號一樣,可是時間本身是無始無終的。
極客公園:在發展的過程中,外界對于正浩 EcoFlow 有沒有什么錯誤的認知?
王雷:在早期,我們說正浩是做新能源 ToC 儲能的科技公司,但很多人不相信,都說你們就是一家「大充電寶」公司。現在別人說我們是一家新能源獨角獸企業,我們有點執拗地說,「不,我們就是大充電寶公司」(笑)。
極客公園:這好像有點調侃意味?
王雷:名字不重要,最重要是你在做什么。就像這類產品在中國就叫戶外電源,在美國就叫 portable power station。那既然大家喜歡叫「大充電寶」,我們就用大充電寶。
當我們還糾結名字的時候,說明對事情的本質還沒有那么清楚,需要用一個名字證明這件事情的價值。當這件事情的價值已經被認可了,那么叫什么名字已經不重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