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和我的公司還處于少年狀態。
劉靖康剛剛被 CEO 批評為「不務正業」。
前不久的中秋節,他帶著行政和品牌的同事花了一上午的時間,將月餅禮盒改造成「足夠有創意」的樣子——幾周后我收到了這份節禮。按照盒子上的貼士,先關上室內的燈,再用一根 USB 接線連通電源。盒子亮了。盒身的兔形剪紙映射出暖色光影,落款「影石 Insta360」。
在影石,CEO 劉亮負責日常管理,創始人兼董事長劉靖康則專注于產研。前者在管理上功不可沒,后者出色的產品能力和技術熱情使得這家誕生于 2015 年的公司在九死一生的硬件賽道上存活下來,并成為全景相機全球市場第一。
如今,熱情和天賦多少有些被壓抑了。過去幾年,伴隨業務線和團隊擴張,對于公司長期戰略和管理的思考開始越位于「造東西」。出于一種補償心理,那天,劉靖康「任性」了——在小小的中秋禮盒上「釋放」了一把。
這家公司也和它的 90 后創始人一樣,仍處于少年狀態。動身采訪前,去往總部辦公室的路上,員工們生動地向我介紹他們的「好玩」文化。
例如舉辦創意拖鞋大賽——員工會全網搜羅「最有個性」的拖鞋并穿來上班;另有獎金誘人的減重大賽——由「日益變胖」的老板 JK(劉靖康的英文名)發起,號召參與者每周上一次秤,輕一斤獎 500,重一斤罰 800,過去幾期活動人均瘦 10 斤。頗令人不滿的是,老板自己從不上秤(卻暗中以人類學和社會學的眼光觀察這項由自己發起的實驗)。
你能從這些軼事中找到主人公十年前的影子——2012 年,大學生劉靖康是南京大學軟件學院的風云人物——因為憑借撥號音破譯了周鴻祎的手機號碼而成為初代的網絡紅人,極客事跡一大堆。比如用學校數據庫照片合成各院系平均臉、黑入學校考試系統郵箱獲取考卷……
現在,31 歲的劉靖康登上過《財富》雜志,被評為「中國 40 位 40 歲以下商界精英」中最年輕的一位;影石也正式向上交所遞交了 IPO 申請,順利的話,可能成為 A 股首家 VR 企業。看起來,他需要走向對角線的另一端了。
「我經常問我自己,那些瘋狂的構想,如今還會去實現嗎?我該變成什么樣才是最合適的?我沒有確定的答案。」
確定的是,他想做出真正偉大的產品。并為此做好了長跑的準備。真正長壽的企業擁有永續的經營能力和穿越周期的產品生命力。如果將企業比作人,影石可能才剛度過自己的青春期。
時間回溯到 2016 年,由教育部和各高校舉辦的第二屆「互聯網+」大學生創新創業大賽,劉靖康攜影石 Insta360 全景相機獲得了亞軍,這是故事的起點。那一年的季軍是戴威的 ofo——在 90 后創業者被寄予厚望的年代。
六年過去,大環境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。劉靖康慶幸自己仍在賽場上。在他看來,90 后這一代創業者有機會站在前輩的認知起點,借由中國成熟的供應鏈和空前的貿易順差,打造出具有世界級影響力的品牌。他說,「一定要珍惜這代機遇。」
今年 8 月,劉靖康接受了極客公園的專訪,以下是對話全文:
01 雖然硬件賽道苦,但是我自信
極客公園:我知道你跟 Faceu 的創始人郭列很熟。你們都是 90 后創業者,但他選擇了軟件創業,很早就實現了財務自由。這對你來說會有壓力嗎?
JK:這個問題我是第一次被問到,角度很刁鉆。
我和郭列很早就認識了。當年字節(開)3 億美金收購 Faceu 時,他問過我要不要賣,我忘了我怎么說的,但我應該是鼓勵他賣的那一個。因為無論對他自己的家庭,還是對團隊、投資人,都是一個很不錯的階段性的回報。而且在字節這么大的平臺上,施展空間并不一定比一個獨立的公司小。當然后面他的離開是另一回事了。
當時我是這么覺得的,我就把這個說法跟他講,然后在心里面非常恭喜,也非常羨慕。
影石 Insta360 初代產品設計草圖
極客公園:羨慕什么?財務自由嗎?
JK:對,財務自由并不是我們創業的最終目標,但它顯然是中間的一個 milestone(里程碑)。對你的家人,包括你自己的一些階段性的訴求,這也都是普遍很真實存在的。
但我坦白說……要有機會再說我自己個人的財富情況吧。
極客公園:既然你自己 cue 到了,所以你的財務情況是怎樣的?
JK: 就是那種嘴上張口閉口幾個億,但是自己兜里沒幾個錢的這種老板(笑)。
其實我的財務情況都公開了,我就拿工資,雖然也絕對不少,肯定(年薪)也是 7 位數,但是差不多規模的公司,我個人的現金財富起碼比大部分老板少兩個數量級差不多。
極客公園:但你曾經說自己的創業初衷是要找一件能賺大錢的事,有社會價值的事,有意思的事。后兩者常聽見,賺大錢很少聽創業者直白地講出來。
JK: 這么說廣東可能不行,有點地圖炮(笑),只能說我成長的環境是比較市儈的環境,有錢就是爺。所以多多少少會埋下一點你要賺大錢的那個(夢想)。
這三者的交集,是我 14 年創業的一個初衷,但是經過 19 年之后,(賺大錢)這個權重已經不那么高了。
極客公園:2019 年發生了什么?
JK:在更早的五六年前,那時一級市場非常火爆,都是以拿多少錢、融多少資作為公司成功的標準。人都是環境的產物。那時候大家的想法就是一輪一輪(融)下去,拿到這筆錢,完成投資人的期望和公司階段性的目標,再跑到下一階段。你看到的是一輪輪的融資節點,一個短期的未來。
2019 年是個分水嶺。那年我去日本拜訪一些供應商。主要是光學、半導體、消費電子領域的一些公司。這些企業有種共性,都一直在專注尋找消費者的需求,這使得他們的能力在不斷增長,客觀來講,他們的體量營收也在不斷增長。你會看到那種生生不息穿越周期的東西,而并不是說把一個事情的紅利吃透了,就跑了。
你意識到不同企業的終局可能有所差異。于是讓我們對于企業的長遠發展有了一些思考。同時也發現,過去我們所看到的那些融資節點的目標,相對就不那么重要。重要還是就是企業的基本面,比如積累客戶滿意度,經營效率,以及技術層面相對市場的領先性。
極客公園:硬件賽道很苦,有沒有后悔過?
JK:沒有后悔吧,(硬件創業)雖然它苦逼但是我自信。自信來自于我知道客戶需要什么,我也知道怎么做可以滿足他們需求,我的成就感是用戶帶給我的。再有就是公司的回報。賣軟硬件結合的產品其實也賺錢。
很多的創業者他們內心其實是平衡的。別看大家吐槽這事情苦逼,各行各業苦逼,嘴上說而已,身體還是很誠實。(畢竟)每個賽道都不輕松。
極客公園:最難的是什么時候?
JK:到 17 年底,我們可能賬上的錢并不寬裕了。那時團隊也有一百來人,強勢型的產品又還沒構建出來,都沒有底氣去融資。再加上那時我們的估值差不多 5 億了。而且那時候,每一輪不乘以兩倍,你都不好意思拿。對,所以人家憑什么照 10 億投你。好在后面有些產品起來了。
極客公園:你的投資人評價,你顯然不是那種融資和忽悠能力很強的創業者。
JK:對。比較吃虧。
極客公園:2017 年,你在接受 IDG 采訪時講了一句很悲觀的話,雖然你知道很多上過福布斯排行榜的公司后來都死了。
JK: 這好像是客觀存在的事實。無論是按照統計還是身邊創業朋友的概率。沒有什么公司,是真正大而不倒。消費電子還是死得特別多的一種類型。
極客公園:你是商人家庭出身,爸爸開過玩具廠,這對你的成長有什么影響嗎?
JK: 會有的。我父親經商一開始也做的不順利,2000 年的時候已經背了四五十萬的債,有時過年都回不來。也經歷過家庭的一些矛盾,因為經濟是家庭的一切的基礎。他比較綜合地向我展現了經商做生意的一個完整過程,你好是什么樣子,不好是什么樣子。
這讓我對(創業)這個事情有個比較好的預期管理。就是即便這個事情最后真的沒成,那我也認。
02 星巴克再強,不會使競爭對手的咖啡難喝
極客公園:你們為什么從 2015 年就決定出海了?
JK:其實是恐懼驅動的。當時國內(電子消費)都在打低價策略。小米也在做全景相機,人家(如果)賣三四百塊錢,賣個 79 的怎么搞?
極客公園:但出去之后發現別有洞天。
JK: 是可以這么說。當然一方面是有客觀優勢。我們的品類在出海時相對簡單,在早期主要靠線上銷售,如果賣空調肯定就沒那么容易。我們做的是個工具,所以在當地文化的適配上要求沒有那么高。
極客公園:中國產品做全球化肯定繞不過一加和大疆。都是在深圳的公司。你有研究過他們嗎?
JK: 早期有研究過,后面就不多了。因為后面大家的做法也差不多。很核心的一個點就是要把你的產品、服務跟品牌很精準地傳達到需要的人身上。
極客公園:內容營銷方面你應該很有心得。聽說你們最近幾年在全球招募了一些 filmmakers(視頻制作人),組建了一支內容制作團隊。
JK:對于我們來說,內容是個很核心的能力。核心能力來自于人才。好的人才需要時間成本試錯,但一旦找到(就非常值得),所以我們下了比較大的決心(去做)。
我們曾經在 YouTube 發現了一個博主叫 Karen Cheng,發現她時她才一萬粉絲,但她的內容很有創意,于是我們與她建立合作,現在她已經是百萬博主了。
現在我們制作的一個很稀缺的內容,在很可控的價格內就可以兜底了。
,時長 01:05 博主 Karen Cheng 用影石 Insta360 產品拍攝的視頻
極客公園:你們是全景相機市場的全球第一,運動相機市場的全球第二,第一是 GoPro,你怎么看它?
JK:其實像人跑馬拉松,那個伴跑的人或領跑的人還是很重要的。目前為止,競爭對手給到你的啟發遠大于從你手上剝奪的東西。很多時候競爭對手的傷害可能還是創業者自己假想出來的。
像瑞幸,之前財務造假把投資者的信心搞成那個樣子,但只要你的咖啡還能喝,還能有一些爆品,還是可以重新再長出來。星巴克再強的話,它可以使得你的咖啡難喝嗎?其實不會。會影響你的品效嗎?其實也不會。
極客公園:從 GoPro 這個競爭對手身上能得到什么啟發?
JK:我們的資本利用效率其實比較低。譬如說 GoPro 可能賬上最低的時候才個把億美金,他可以一年跑個 10 億美金的銷售額出來。所以錢本身不會構成你贏得競爭的一個重要要素。
極客公園:如果有一天手機廠商開始做全景鏡頭,會擔心被替代掉嗎?
JK:手機侵蝕數碼相機或傳統專業相機,它侵蝕到一定程度就平穩了,過不去了,品類和品類之間會有交叉重疊的部分,但它也會有一個邊界。
比如大疆,會不會有一天手機上安個翅膀我們就不需要無人機了。我可以比較自信地說不會。大疆通過飛行性構建出一個高地,在這個高地上去構建喜愛的東西,這個邊界手機恐怕是不會去越過了,就相對安全。就算手機可以飛,你也不會放心讓自己的手機飛出去,因為擔心飛不回來(笑),品類和品類之間有時會有清晰的界限。至于我們有沒有這么個邊界呢?我覺得應該也是會有的。我們一直在做真正創新型技術和產品的投入。
我們的理念還是挖掘需求背后的需求——更好地記錄和分享生活,這一直是我們的使命。
極客公園:有沒有擔心過,巨頭來跟你競爭這塊業務?
JK:擔心肯定也有擔心,因為畢竟是巨頭。但不怕也是事實。因為大家做個事都不容易。同樣的,GoPro 也算個小巨頭了吧。當年小米、索尼、尼康都搞過運動相機,他們都比 GoPro 體量大很多,也沒有對他們造成威脅。
拋開專利的法律問題不說,我們一般理解門檻約等于人力乘以時間。技術的門檻是個門檻,但門檻的時間也不會特別長。兩代還沒有出現劃時代的產品,你就淪為平庸的品牌了。消費電子從來不是一招制勝的,它需要不停地攻堅。
還有很重要的一點,再牛逼的技術,如果不是用在用戶需要的方向上,也不會使我比競爭對手更強。
極客公園:怎么洞察用戶真正的需求呢?
JK:我們做很多調研和訪談。還有我們會看客訴,也就是客戶(反饋)的問題。當你問客戶你需要什么,它給出的答案很有可能是會有偏差的,但你問他目前對什么不滿意,這可能是很具體的,很實在,而且有時候很有效。
極客公園:永遠去 follow 最新最痛點的還沒被解決的需求。
JK:對。要做到也不容易,我這樣好像一定程度在教競爭對手怎么做?無所謂了,告訴他他也不一定能(做成)……這個做法需要有足夠多的實踐,甚至有一定的天賦和 sense,對,說的就是我本人(笑)。
影石 Insta360 公司內部的專利墻
03「雷軍」是過程里的路標
極客公園:你們很多故事很有意思,比如第一批量產時,連工程師也曾經一起到工廠擰螺絲。當時順利嗎?
JK:肯定不順利。這么說吧,你吃到一個很好吃的菜,你可能會認為炒一下、放點油、放點鹽。大致是這么個思路。我們當時對于做出一個相機的理解也僅限于此。完全依照直覺,但直覺不是真理,它其實離真理很遠。
早期因為按照直覺,導致很多設計本身就不靠譜。你的認知沒到那個程度,僅憑一腔熱血,最終的結果是別人都說了不行,那你還要拉著別人去擰螺絲。就算你把他擰出來,他還是不行,不行就是不行。
極客公園:認知需要一個過程?
JK:對。我現在大概把自己的認知分成四個象限:你不知道自己知道什么,你知道自己知道什么,你知道自己不知道什么,以及你不知道自己不知道什么——這一類最可怕,因為直到你付出代價,它才會轉化為你知道自己不知道什么。
所以你要引入更多專業的人。有人有經驗可以給帶來很多現成的知識。你可以通過自己的一些方法,從場景用戶需求、技術解決方案去推導出一些解法,但這些都不等于事情的全貌。所以要不斷地試錯和迭代。
初代產品它可能是不完美的。對,但是不完美到什么程度?這個度很重要。
極客公園:應該說從 Nano 這代產品開始,影石 Insta360 這家公司被大家看到了。背后經歷了什么?
JK:當時三星、理光都已經推出全景相機了。但那些產品是通過 WiFi 把相機和手機連接在一起。當年的全景相機有 N 種問題,但我們體驗最深的一點就是它不夠快。我拍完之后要花十幾分鐘傳到手機之后,又要花十幾分鐘去拼接才能看到。
14、15 年那陣,無論數碼相機也好,手機也好,拍照的體驗是拍完馬上就開始分享,所以我們覺得這個痛點需要被解決。于是我們想到讓相機和手機產生物理連接,也就是把相機插在手機接口上,即插即用,相機負責采集,采集一幀就傳輸一幀,手機軟件同時渲染和解碼,讓采集、傳輸、解碼同時發生,就能做到即拍即得。
影石 Insta360 Nano | 圖片來源:影石 Insta360 官網
極客公園:這是一個破局點。
JK:對,選擇一個痛點把它解決得很徹底。但它不是這個事情的一個充分必要條件。它只是必要條件,不是充分條件。因為我們還有太多,不知道自己不知道的東西。
極客公園:你們后來帶著 Nano 參加了 2016 年美國的 CES(全球最大的電子消費品展),當時大家對這款產品是什么反應?
JK:當年代理商其實都很驚奇,但是第一次參展 pitch(面向)媒體比較困難。
影石 Insta360 參加 2019 年 CES 展會
極客公園:去之前有沒有心理建設,比如明天大家就都知道 影石 Insta360 了,就都知道我了。
JK:我是覺得會有一點點的一夜暴富這種期望。
極客公園:但后來發現大量經銷商把貨存在手里、沒賣出去?
JK:對。經銷商大量地收貨。正常的收入可能是從幾百萬躍升到一千萬再到兩千萬,而我們是直接在一個月內從 0 蹦到了兩千萬。這肯定讓我們狂喜,但后來發現動銷比較慢,心情就過山車了。
極客公園:那時全景相機對于大部分人來說都太陌生了,怎么解決市場教育問題?
JK:還是通過內容。讓(潛在)用戶真實地看到,用我們的相機拍攝出的內容是多么震撼。自然就會對我們的全景相機感興趣。
極客公園:你們很快轉型切入了運動相機賽道。相比之下,全景相機全球也就三四億美金的體量,而運動相機有二三十億美金的市場,算是找到一條出路嗎?
JK:其實現在全景相機的市場,也不止三億美金。做個不恰當的比喻,運動相機就像燃油車,全景相機就像電動車,是一個滲透和替代的關系。我們做運動相機的終點并不是要做燃油車,電動車如果能解決續航問題,那它會大大滲透燃油車。同理,全景相機如果能解決消費者一直不滿意的問題(如全景后期剪輯的難度),它也會大大滲透運動相機。
我們現在做運動相機,是為給我們解決這些根本性的問題贏得時間。當然這也不是終局,最終我們還是圍繞如何更好地記錄生活,而做從上游到下游全方位的布局。
極客公園:Nano 后來被沃茲尼亞克(蘋果聯合創始人)盛贊為「了不起的產品」。是他自發的嗎?
JK:我們有個聯創參加一個活動,他被受邀出席,就碰著了,就把 Nano 給他看了一下,他非常喜歡。
極客公園:沃茲是世界級的產品人,我覺得你們有些共性。你的投資人童晨說,你毫無疑問是今天國內的超級產品經理,但是你未來能不能成為像雷軍那樣的企業家,可能還有很長的路要走,他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有這個意愿。
JK:他想的挺多的。
百分百誠實的回答——如果允許我只選一個的話,肯定愿意就只做產品,而且想做出世界級的產品。我個人對于制造是有非常大的熱情。我甚至都不認為自己的目標是要成為一個很優秀的一個企業家,管理多家上市公司,或者說天天那樣的人。
極客公園:你是想說觥籌交錯嗎。
JK:對,觥籌交錯就更不擅長了。但如果不去運作一個組織,想做的那些東西也就做不出來,還是需要手動去構建一些要素。
所以 maybe 是先成為了雷軍,再去構建世界級的產品。OK,這么說好像也有點過分——但你說小米構建哪個世界級產品,好像也沒有,好像是不同的路子。對,所以這句話可以成為你們的標題了(笑)——我覺得雷軍不是我們的目標,只是我的過程里面的一個路標而已。
04 就像知道明天六合彩的號碼是什么
極客公園:你們其中一次出圈,是把 Nano(包括后來的每一代產品)綁在老鷹身上,拍下老鷹視角,為什么要這么做?
JK:那個很早了。人類能拍到的東西,其實跟他所處的位置有很大相關性。我們認為相機本身它放在什么地方什么角度,怎么運鏡怎么拍,它表達出來的感受是不一樣的。
站在不同角度看事物,感受就完全不一樣,給人的沖擊力不一樣,給人帶來的思考也不一樣。
極客公園:如果不上升到這么哲學的高度,僅僅談談靈感是怎么來的呢。
JK:靈感怎么來?沒怎么來,(我)本身就經常有各種想法的。我們不僅有(綁)在鷹上的,還有在雞上的,還有貓,狗,烏龜什么的。我們也做了很多這種事情。
最猛的時候是 2019 年,我想了好多點子,但后來研發任務越來越重,被迫放棄了一些(創意)。
極客公園:多到什么程度?
JK:(掏出手機展示)這些不是所有創意,是一部分。
極客公園:你劃了 20 次都有。
JK:等一下。我劃得慢一點,慢一點的話,就要劃好久。
極客公園:隨著公司越來越成熟,肯定不可能什么都去嘗試,會不會經歷一個從發散到聚焦的過程?
JK:從錢的角度來看是的。以前能做好一個業務的話,有實力的部分,也有很重要一方面原因,那時我的精力足夠聚焦在一件事上。但當業務線、能力線越來越多,就很難靠一個人來給所有問題兜底。所以培養人能獨立做決策,就變得非常迫切和重要了。
我們幾年前做橫向擴張的時候,沒意識到這個問題,所以中間會走一些彎路,這使得產品推出的節奏就放慢了。
極客公園:擴張帶來的問題如何解決呢?
JK:2020 年我們開始擴張,最初也是信心滿滿。直到你發現擴張后,產品的速度并沒有變快,產品質量沒有變得更好,犯過的錯誤也在不同的部門重犯了一遍,這時你才會去研究(組織),逐漸歸因。
我們內部發生過激烈的爭吵,大家覺得我是既要又要的那種人,我也承認這個事情。
現在我們形成了一些基本原則。我們目前把業務分成三大塊:主航道全景、矩陣式的產品,以及更遠期的投入。這三塊不能跨干道去協調資源,需要在各自內部解決。而我本人也不能同時 cover(覆蓋)這三塊,只能選擇一到兩塊,必須保證對業務有足夠強的注意力和判斷力。
影石 Insta360 部分產品 | 圖片來源:影石 Insta360 官網
極客公園:有效果嗎?
JK:現在狀態比之前還好。
極客公園:你大學有一系列傳奇事跡,其中最出名的就是破譯了周鴻祎的手機號碼了,當時你是學校的風云人物吧?
JK: 做到這個事情不難。現在可能已經沒有人什么知道周鴻祎這個事了,可能因為跟沒有什么人知道周有關系(笑)。開玩笑。
極客公園:PR 急得冒煙了。
JK:根本原因可能是我想去證明自己,自我實現。但現在反思過來,其實很多東西不對,像學校那件事,給學校聲譽造成很大傷害,想起來自己也很不成熟。
(注:JK 曾黑入學校教務員郵箱系統,搜索期末試卷并撰文《如何通過入侵老師郵箱拿到期末考卷和修改成績》,而 JK 本人并未參加那場考試。)
極客公園:你黑入學校考試郵箱時怎么想的?
JK:當時沒覺得后果會有多嚴重,我覺得搞不好學校還會表揚我(笑)。
這是認知的問題。現在就不會這么想,當時相當的以自我為中心,沒站在別人的角度考慮。即使你站在別人的角度考慮,你對別人的所處的環境,整個的成長過程、思維方式缺乏了解的話,也不能真正做到共情、設身處地。
極客公園:這件事給你的 lesson 是?
JK:不敢亂來。準確說是你知道你不能過界。尤其這兩年其實整個大環境也會促使你更加謹慎,不能亂來。
極客公園:聽上去少了很多快樂?
JK:快樂其實是有共性的;投資界有句話叫正確非共識,你找到了一個機會,真的是正確的,但又不是大家所共識的部分,而且關鍵是這個機會有可行性。找到這么個東西,換誰都會很興奮。就像你知道明天六合彩的號碼是什么,大家都不知道。
JK 辦公室的柜子上擺滿了他喜歡的卡通 IP Hello Kitty
05 穿西裝的我和不穿西裝的我
極客公園:我能找到你最早的照片還頂著一頭殺馬特,非常叛逆的形象,后面那些年就變成了西裝革履、大好青年的感覺。今天的你又和前兩者都不太一樣?
JK: 我之前想,從前我很多想法比較大膽,甚至出格的也有。那時候想做的東西多帥,現在還會不會去做這個事情?我自己內心的聲音改變了,為什么會有這樣的轉變?很重要的一個變化,我現在有家庭,有公司,有員工,創始團隊、投資人,股東,一切在公司里面努力的同事的期望。
一個人是否勇敢跟他是不是一無所有有很大關系。我要是不愿意失去的話,所有的選擇都是這樣,好像我就不是原來的我了。我內心是非常難受的,我每次穿著西裝的時候都非常難受。
極客公園:為什么?
JK:因為穿西裝的時候表達出的人格,不是真實的自己。既不想失去,但又想保持自己的一些性格或東西,那到底怎么選?就跟我們的業務一樣,既要想賺錢,又要想做些長遠的東西,怎么動態平衡呢?
所以在我的時間分配上,會有固定的一部分時間花在長遠的產品或者說技術側。其他時間放在這些緊急又重要又賺錢的事情上。
情緒上的平衡,現在我自己個人的角度來看,可能是有很多話不能說,有很多人不能懟。
極客公園:所以你想懟誰。
JK:不能懟的。我的內心里有個很微妙的平衡,通過公司的品牌去表達(我想表達的)。
比如我們創立了 Think Bold 基金,鼓勵極客們可以大膽嘗試、實現創意。就是因為我個人今天沒法做這些事情,但我可以換一種方式(去支持別人),就有一種好像是我自己做出來的錯覺。
極客公園:你是通過把一部分時間留給自己(熱愛的事情)來療愈自己?
JK:再舉個例子。今年我們想做個不一樣點的中秋禮盒。年年都發月餅,大家都吃不完。我們公司大部分年輕小同學都還是單身,也回不了家。所以我想做一個只有一個月餅的禮盒,盒子會做得像玉兔燈籠一樣,當你打開的時候,燈會亮起來……哎,不說了,要保密。
所以這一次我就沒有只做決策,很多細節我就做完了,花了三個多小時,(自己)先搞了一遍。
極客公園:會被你的員工罵嗎?居然一個董事長在搞這些事情。
JK:他(CEO)肯定很不爽,但是我說你不要管,我來定了。過程中你都不要去問細節,問了細節,這個事情就不好玩了,不可控的方向發展了。
極客公園:所以這是對自己的一種補償嗎?我要任性一小下?
JK:坦白說是的。
極客公園:你現在還強調好玩嗎?
JK:這個還是強調的。要好玩。
極客公園:你們最近推出一款新的 ToB 產品,做會議記錄的攝像頭叫 Link,突然放出一個一本正經的會議攝像頭,好像不再好玩了。為什么要做這塊業務?
影石 Insta360 Link
JK:背景其實還是圍繞著影像。首先這部分市場很成熟,痛點也很明顯,我們有好的技術和產品設計能把這部分痛點解決掉。另一方面我們能獲得某方面能力的增長,比如 ToB 的銷售能力。
當然這也不完全屬于 ToB,將來會有些真正 ToB 的東西。
還有一點,其實這(會議攝像頭)包含了任何人的溝通跟連接。什么時候才能夠做到真的擬真,就像你不用從北京跑過來,我們(通過網絡)也可以獲得非常充分的交流或體驗。我認為終局也會在那里。
極客公園:那 Link 能做到嗎?
JK:它是我們尋找終局解決方案時的階段性產品。但正如我們當年去解決即插即拍的問題一樣,我們必須要走出第一步,才能知道自己不知道什么。走出第一步,可以幫助我們在過程中去修正路徑。
極客公園:你現在的時間怎么分配?
JK:大體上,因為我們管理著很多產品線,會形成很多決策點,這些是不能拖的,我會待在一線,同時也培養一些人來獨立做決策。剩下的時間就非常少了,會花在高級技術和產品人才的招聘上。未來希望在產研這部分的角色和工作,能從我身上釋放出去。
極客公園:通過什么樣的方式培養決策?
JK:如果做復盤跟反省的話,領導先說,如果做決策的話,領導最后說。
有些東西你可以自己決策,但你先讓別人說一遍,如果說你判斷他的這個方案也行,那就按照他方案去做,這樣他就有正反饋,他就會強化自己這部分的認知,就會變成他的東西了。
如果明知是錯的,代價不是很大,那我可能也會讓他去做,因為負反饋也會形成他的認知。但你得為他兜底。
極客公園:在之前的公開發言,你曾經非常多次提到快很重要,現在還這么覺得嗎?
JK:謀定而后動。也倒不一定快。就以前雷軍講過,不要用戰術上的勤奮掩蓋戰略上的懶惰。我覺得是有道理的。
極客公園:你大二時參加參加「互聯網+」大學生創新創業大賽,那一年你是亞軍,季軍是 ofo。當時和戴威有交流嗎?
JK:加過微信拍過一張合照。但沒有其他交流。
第二屆中國「互聯網+」大學生創新創業大賽獲獎公示名單
極客公園:怎么看 ofo 后來的狀態?
JK:從媒體拿到的信息可能都很碎片化了,可能還原不出(全貌)。
一定要說的話,如果我是他,那個年紀的我可能不會比他認知更多,做得更好。如果現在的我面對他當時的情況,那可能會有一點不一樣。
我以前也騎過摩拜跟 ofo,中間隔了很久沒騎過共享單車,前段時間再騎美團的共享單車,我驚訝了,果然非常美團。比如說停車,亂停的話就要額外給錢,得把車挪到固定的區域。光這么一步,整個經營效率就完全不一樣。如果美團他們沒經歷過搞外賣這么一路下來摳效率,也不一定能干好這個事兒。
極客公園:70 后和 80 后創業者常常被談論,他們中的很多人得到過市場紅利,不少也已經成為企業家了。作為一名 90 后創業者,你有什么想說的嗎?
JK:我的說法取決于我的認知,不一定客觀。對于科技創業而言,如果是 90 后、且和我一樣還在創業的話,要更加珍惜和抓緊當下的機會。我們的窗口機會雖然沒有 70 后或 80 后多,但是總體上我們的認知起點會高一些。
以及在出海的大背景下,7 月份中國的貿易順差已經到 1000 億刀了,肉眼可見,中國的商品服務甚至資本還是會席卷全世界。這是我們的優勢、機遇和一些窗口。
極客公園:創業十年,你有什么改變?
JK:過去 30 年我主要是跟事物打交道。未來我想嘗試,可以 manage(做到)跟人打交道。因為我意識到,想做成一件事,不是純粹講算法講工程(就行),也需要人和組織,需要合適的社會政策、監管環境。
過去我們所做的事情不怎么依賴別人,也不怎么搶別人的地盤。但接下來可能不一樣,因為涉及品類的激烈競爭,有些甚至是不擇手段的競爭。在這樣的環境下,怎么不被對手傷害,怎么生存,恐怕會占據我們的絕大部分精力。
極客公園:我從你身上感知到了一些不忍。在未來發展的路上,可能會跟公司早期的少年狀態完全不一樣。你擔心嗎?
JK:我覺得你這個詞提煉得很準確了,我自己本人包括公司自身,其實還是在那種少年狀態。剛說到競爭,我內心也知道這事不取決于我,而取決于環境。這是我最恐懼的事情。因為這事他不由你所掌控。
極客公園:感覺一個跳躍的靈魂被封印在軀體里。那么近幾年最開心的事情是什么?
JK:每一年都想到了一個很大的產品 idea,具體是什么不能透露。這個想法足以補償所有的痛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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